第六章
对于张日山这个不是意外的存在，尹南风也有予人大方的一面。
例如她安排张日山住下，也会提供一个人在当代社会行走所需的物质条件，时不时帮一些在明面上挑不出错的事。
然而尹南风和张日山都清楚，这份涉及二姓之好的人情，她所能给的方便也只能到这个地步。
当初长辈能把新月饭店交给尹南风，是相信她有这个能力把它撑起来。
尹南风作为当家人，自然要做好，也自知她必须把尹家摆在首位。
至于九门内部到底暗藏多少妖魔鬼怪，这不在尹南风的管辖范围，作为故事来听也算不上有多引人注意。
她倒情愿让张日山提出更多帮助的要求，然后考虑其中是否有利所图，事后能否全身而退。
然而从她听见梁湾这个名字，选择接话并表现出有聊下去的意思后，尹南风真正的想法，怕是连张日山都难以猜个完全。
“古潼京以后，事情就不在轨迹上了。”张日山低头喝了一口热茶，“仅凭梁湾一个人难以做到。”
张日山说话时，并不担心尹南风不认得梁湾。
当初着手调查梁湾的时候，他就曾向尹南风借过一个耳力出众的下属，以尹南风谨慎却又富有好奇心的性格，她自然会顺着方向查查底细。
“有人在帮她。”
其实在西藏撞见梁湾以前，张日山已经察觉事情不对劲了。
毕竟一个有本事消失大半年的人，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在路上被拍下数张照片。
“不管有没有人，那都是她的本事。”
尹南风这话说得意味深长。张日山若有所思地抬头，打量着她此时的表情。
“比起某些人，梁湾可安分的很。”尹南风眨了眨眼，“再说，这又关你什么事。”
尹南风很少对人指出他不应该做的事。因为为了尹家，为了自己，她也不是没做过不受认可的行为。
突然见她这么来一回，连张日山都有些被问愣了。
“因为忌惮她身后的人？”尹南风拿起桌上那份签了名字的文件，慢悠悠塞进纸袋里，“怎么我记得，你已经确定她与他们没关系了。”
尽管张日山一直知道尹南风喜欢看他的笑话，这次话里的讽意，他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。
“你在维护她？”
“怎么会。”拿着文件袋的尹南风抬眼，摇头道，“我只是好奇而已。”
张日山刚想问对方好奇什么，但话未出口，外头便有人敲了下门。话题就此打住，尹南风和张日山扭头看向雕花木门。
“进来。”
屋外的罗雀得到允许，推门走进屋内，端着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解释他的来意。
张日山听后有一瞬讶异。尹南风却是举起透着温热的瓷杯，借此掩去唇角笑意。
站在下首的罗雀无意间瞥见，只觉得端坐在那的老板神情十分眼熟，但他不知道原因。
“这。这里。”
来接机的男人第一眼见到梁湾，差点以为这人刚从T台上下来。
等他定睛再看对方昂首挺胸的姿态，忍不住想着，其实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了
“梁医生，你这是去哪里深造台步回来？”
大家都是刚下飞机，人群中就她走的那叫一个潇洒如风，老远看到都快赶上睥睨众生了。
“台步我不知道，倒是学了一手怎么撕人嘴。”梁湾抬起手，“要不毛护士来感受感受？”
小毛快速摇头，脸上写满了拒绝。
“我记得跟你说过不用来。”
“这么久没见了，我来一趟也是应该的。”小毛同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过去，“况且又不只我惦记你，医院那边都还念叨着想让你回去呢。”
“有位子，我当然乐意去。”
梁湾接过钥匙，挂在食指上转了一圈，最后握进手心。
“只要你想，那肯定能回去。”
不少人夸过灵动的眼睛，如今看来却莫名觉得邪气。
别说是看着那双眼睛说话了，小毛都有些不敢多看，便打着帮忙提东西的主意，侧过身避开目光接触。
“我说，梁医生。你不会忘了提行李吧”小毛有些惊奇地看着两手空空的人，“我以为你出去旅个游，怎么说也会给我们带些土特产。”
“撕人嘴……。”
“欸，您太客气了，这个真不用。”
屡次在口头落下风，小毛决定安份做他的兼职司机。毕竟好汉不提当年勇，何况如今在梁湾面前，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。
但话说回来，撕人嘴到底是什么意思？动词还是形容词？
小毛很困惑。
“你开车还老拿眼角瞥我干嘛。活腻了？”
“怎么可能。人生这么美好。”趁着红灯，小毛看了一眼梁湾感慨道，“我只是在想，你也不是娃娃脸，怎么就半点不见老。”
话说完倒数也结束了，小毛赶紧调转方向盘，将车开往右边那条路。
梁湾觉得这话挺有意思，撑着脑袋追问小毛。
“那你希望我老成什么样。”
“三十多岁该有的样子？”小毛琢磨了一下，煞有介事地点头，“反正不像现在。你往外报二十五都有人信。”
“变老也需要时间。”梁湾放下手臂，道，“这才过去多久。”
“也对。你以前也是这样，属于装嫩很自然的类型。”
想当初那群眼特别瘸的，就老把梁湾当实习生，她没变，视力不好的病人自然还会来。
“别羡慕了，这是独属生活安逸的年轻。”
前阵子忙到晕头转向的小毛忍不住啧了一声，抱怨道。
“我怎么觉得那么讽刺呢。”
“是啊。”
梁湾看着窗外，眼前划过的城建规划让她感到陌生，甚至开始怀疑短期内她会无法适应这里。
因为让人不知生死的深渊仍在等待。
“你对他倒是忠心的很。”
“听吩咐行事。”
尹南风看了一眼身旁的罗雀，略上挑的眼内似有流光出没。
“呵，真乖。”
张日山在空荡荡的屋里坐了半天，最后决定动重新泡壶茶。
独处时间总是如此。平稳缓慢，像是一面坏掉的钟，指针总是不走，将人困在原地无法往前。
即使清楚外面新旧照样交替，心里还是觉得不如旧人与旧事。
他们当然好。
而他，那时候有敬重的亲人，有玩得来的朋友，哪怕身处风风火火的年代，每天四处奔波，放眼望去也有太多能让人开心的事。
可大家一起笑过，最后只有他被留了下来。
张日山还记得从前，可已经没人会指着过去某次胡闹，笑他张日山曾经如何年少轻狂。
亲自送走了他们的人，自然清楚他们再也回不来了。
“事到如今，你还扯什么历史遗留问题。”
梁湾没骨头似地躺在沙发上，湿答答的头发紧贴脖子，连累她枕着的沙发跟着湿了一片。
她也不觉得难受，手里拿着旧物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玩，也不忘继续怼着电话那头的人。
“这难道不是人人都看明白的事吗。”
张家散了，汪家被按着头打。说到底，不过是他们走的路本就难长久，离散与仇怨在心头难消罢了。
至于九门。当初那九个人作伴半程，利字当头拧成一股绳，以后每少一人便断一根，到现在这根绳只剩几丝残余牵强拉着。
可这又跟她梁湾有什么关系。
“不管他们是对自己人下手，还是拉帮结派的再搞几年传销，只要不跑到我头上来闹，大可以当作不存在。”
梁湾闭上眼，在挂断电话前犹如叹息般说。
“我可不想跟马洛斯需求层次理论本身打对抗赛。”
第二层的玩家，眼前充斥只有两字—生存。
“喂。”
“梁，梁湾是吗。”
梁湾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，沉默片刻，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多小时前做的事，躺在沙发上反问道。
“外卖？”
“对对对，我现在已经在门口了，你，你出来拿一下吧。”
梁湾翻身坐起来，光脚走到门边看猫眼，顺便感叹小毛请的家政工作到位。
“不好意思，今天雨太大送晚了。你点的两份水果。”
“谢谢。”梁湾看着对方头盔上的雨水说道，“辛苦了。”
说完梁湾钻出半边肩膀，伸手去接外卖，另一只手却藏在门后翻转了一下。
“那个，麻烦你给个五星好评。”
梁湾笑眯眯地应下。
“没问题。”
外卖员又看了一眼梁湾，仿佛还有话要说，梁湾却指着他手上的手机，抢先开口道。
“你应该还有好几单要送吧。”梁湾眨眨眼，“雨天骑车小心，注意安全。”
“啊，好。谢谢。”
突然被叮嘱的外卖员有些懵，下意识转过身往回走，正好这时候手机发出催促的滴声，他顾不上等停在一楼的电梯，抬腿就往那边的楼道跑去。
“有何贵干。”
“我来和你谈笔生意。”
梁湾歪过头看向来客。
“什么生意。”
“请你过去帮一个人看诊。”
“张会长。”梁湾挡在门口，并不打算放人进来，“这里可不是谁都接待的非法诊所。”
张日山表情不变，报出了一个名字。之后没人阻挡，他很轻松地推门走了进来。
屋内没有开灯，梁湾按下墙边的开关，也只是照亮了客厅中央。
“小地方条件不好。”梁湾拉了张椅子摆在沙发对面，“只能委屈张会长将就一下了。”
张日山没什么意见，只不过坐下后，他看着头顶上那盏灯，恍然有种在接受审讯的错觉。
反观梁湾，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吃水果，没有倒茶待客的意思。
“他要伤的重，你也不会今天才来。”梁湾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，“张会长还是先说说你借名上门的意图。”
“你是不想帮他，还是真的确定我别有目的。”
“十分钟。”
张日山没料到梁湾会有这样的反应。
他原以为梁湾同意让他进门，只是因为出于对黎簇的在乎，不料对方早就看穿他起先说的话只是借口。
“我给你十分钟。”梁湾低头，“否则我现在只好起来送客了。”
“梁湾。”
梁湾举起手机。
“开始吧。”
——梁湾。
——山路十八弯的弯？
——记得是谁说过，三十六湾秋月明。
评论(3)